1966年11月,我们两个系的红卫兵共19人组成了井冈山长征队,离开武汉南下步行串联,开始了大学生活中的特殊体验。
大家风餐露宿,爬山涉水。不多时,人人脚底都打出了大泡,走起来一瘸一拐。肩上也被背包带磨得红肿疼痛,我还蹭破了皮,几位女同学更是叫苦不迭。后来,我学着用针挑开水泡穿进去一根头发,又用手帕垫在肩部,总算咬牙挺过了头几天,逐渐掌握了长途行军的要领。大家说:“想想红军二万五,如今长征哪里苦?”我们沿途散发传单、张贴标语,并表演文艺节目,努力宣传毛泽东思想。我和同伴自编大合唱《长征赞歌》,不仅受到群众欢迎,而且油印的歌本也被红卫兵战友索要一空。
记得有一次我们夜行军,清冷的月儿从云层里时隐时现,队员们在山道上忽而攀高,忽而下坎。冬夜无风,却寒气袭人。走着走着,我就觉得脚步纷乱,身上的被包好像越来越沉,很快竟汗流浃背。由崇阳到通城,几十公里距离,大家整整走了一个通宵,谁都没有犯困说累。
一路上,我们听老红军、革命英雄讲述战斗经历,访问烈士家属养老院,还拜谒了无名烈士墓。长征队曾翻过海拔1600多米的幕阜山,专程到红桥老苏区,祭奠大林大队为扑灭山火献身的11名公社社员。每一位同学都怀着崇敬的心情,学习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,从灵魂深处感受莫大的震撼。
辗转近一个月,我们终于抵达长沙和韶山。一部分队员分道扬镳前往广州,余下我等五个男生继续东征。恰巧遇到四位长沙的女中专生,井冈山长征队立刻扩编。一行人过醴陵,进入江西境内,再经六市、莲花和会师桥,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路线来到茅坪。大家伴着上山的红卫兵潮流,于元旦前夕攀登黄洋界哨口,踏上目的地茨坪。
学生们纷纷传说毛主席将上山检阅革命小将,一时间各接待点爆棚。于是,老亻表在山坡上赶着搭建营房。我和队友们爬上屋顶,帮忙搬毛竹、递稻草,全然不顾山风凛冽。房子刚建成,所有的地铺马上又都住满了人。就在我们进山的第二天晚上,天气骤冷,突然连绵不绝地飘落雪花,而且越下越大,转瞬间漫山遍野银装素裹。待翌日雪止,众人便得知大雪已经封山,给养、燃料开始告缺。幸亏南昌军民紧急向山中空投干粮,大家排队从接待站领回食品,就着有限的热开水,顿顿啃大饼、面包,吃压缩饼干。虽然难以下咽,我偏觉得十分香甜。
当全山的广播喇叭正反复播放元旦社论时,学生们则奔走相告,说有中央领导乘直升飞机登山。大家涌向一片凹在路基下的稻田,四周斜坡上早挤满了红卫兵,解放军战士三步一岗、五步一哨地维持着秩序。好容易听到天空中送来隐约的引擎声,顿时人们骚动起来。没等飞机停稳,学生们如潮水般冲破防线向直升机奔去。忽听得一阵狂呼乱叫,传出有人被飞机尾翼劈中脑门的消息。此后我只看到机仓里走出一帮军人,有记者、医务人员,却始终未见首长的身影。
随着天气转暖,山路逐渐化冻,接待站陆续派车疏散学生。轮到我们出山,已是滞留第八天的黄昏。大卡车颠簸开行,隆隆的马达轰鸣中还夹杂着轮胎上的防滑链着地的轧轧响声。寒风从帆布蓬缝隙里吹进来,刺鼻的汽油味呛得我直反胃。深夜时分,汽车才徐徐驶入吉安县招待所。我们在走廊上打起地铺,睡梦中被唤醒乘汽车匆匆出发,遂与长沙女生不告而别。之后,我们从新余坐火车往南昌,再转道九江,登庐山,改乘长江客轮返回武汉。这次长征串联共历时59天,行程约1000公里,其中徒步行军达700多公里。个中艰辛,自不待言。
纵然岁月流逝,但当年我们长征上井冈的不寻常旅程还历历在目。我们走出校门,进入广阔天地,社会就是人生最好的大学。我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,磨炼了自己的意志。也许今天的青年们已经完全不能理解大学生红卫兵的狂热举动,可是它仍时刻激励着我用长征精神去直面困难,勇敢抗争。因此,这段生活特别令我无法忘怀。